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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八周年】《云雾之恋》

【八周年纪念活动】伉俪·特有引力

   

“月亮被浓雾遮住,最后也一定会从中显露出来。”

*很冗长的故事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到最后,父亲还是安排了林在范来当我的地陪。

 

几年没见,他留起了长发。刚下飞机的时候,风吹得很猛,我在不远处便看见人群中的他,手自然地将脸颊旁的长发撩至耳后,露出了瘦削的下颚线,却意外地给凌厉的眉眼增添了一分柔情。

 

我的心一如既往地为他强烈跳动着。

 

他负责我的吃住,听说安排了一间小民宿。我们坐了电车,又步行了一小段路,终于到达了地方。小民宿是一栋独立的小房子,虽然深处闹市,却躲在一处角落里,倒也显得安静。屋子内到处都是可见的绿植和茶座,绿油油的,像个茶馆倒不像民宿。

 

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前台,低着头在翻阅账本,桌上放着一个烧水炉。他身后挂着一个又一个木质的号码牌子,才算勉强告诉我,这是货真价实的民宿,林在范没有来错地方。

 

行李箱轮子发出了咕轱辘轱辘的响声,倒意外和水烧开的声音协合起来。男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,看了我们一眼。他的面容平和又带着疏离。林在范独自一人走过去,两个人小声地说着什么,大概是提前预订了,老板点点头,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交给他。他又转过头来朝我努努嘴,示意我跟上。

 

我满心狐疑地看着他打开房门:“哥,这民宿也太冷清了吧。”

 

“他不太喜欢来太多人而已。”

 

“他是谁?”

 

他愣了一下,估计是没想到我这么问:“老板。”

 

“要我说,其实光靠老板的脸,就能吸引多少人来啊。”

 

林在范没接我的话,只是把行李拉进去。房间挺大,两室一厅的套间。他让我挑一间,我随手一指,选了间有着小窗户的房间。那扇窗户景色极好,能够看到民宿后面的小花园,以及那里的露天茶座。

 

“哥。”我往窗外看,“你看这民宿花园里还有一个露天茶座诶。”

 

“那是老板的专属茶座。”他整理好行李后转头看我,“还没问你吃过没,饿了带你去吃饭?”
 

我随着他下了楼,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,两三点的下午,倒是依稀来了几个人来喝茶。老板神色平静地站在前台,桌子前也摆着一壶正在烧开的水,咕噜咕噜地冒着泡。

 

我独自一人找位置坐下,林在范走过去,和他说了什么,他便抬起头看了我一眼。

 

很干净的眼睛,眼神里透露着不合年龄的淡然。

 

他把茶壶取下来,走进后厨,没过多久就摆了几碟菜和两碗米饭上来,用韩语说着:“请慢用。”

 

竟然是同乡。

 

我有点吃惊,想向他求证,但他没有接受到我的目光,却和老板对上了。两个人沉默地看了一两秒,老板拿起盘子回了前台,倒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了对方的背影上。

 

“在范哥?”我叫他。

 

林在范像是走了很大的神一样,过会儿才回过头来:“嗯?”

 

“想什么这么入神?”

 

“没什么。”他笑了笑,“只是突然想到还没问你打算待几天,有没有想去的地方?”

 

这个回答随便又不专心。一看就是敷衍。我暗自叹了口气,也没有戳穿他:“我好像听说这附近有座很著名的铁索桥?”

 

他明显愣了一下,随后又突然笑起来,调侃我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孩子。我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没有,就是想单纯去看看。他大笑起来,没再说什么,只是答应我去了。

 

后来在去的路上他才告诉我,这个景点之所以闻名,是因为在那座桥上,有着两道几十米长依着铁索而起的锁墙。很多情侣、暗恋的人、分手的人才会去那里,在一把锁上刻上愿望、誓言或者思念,然后将它锁在桥上,比喻铁链不断,桥不沉,这份情感便永远都不会消失。

 

 

 

花费了一番力气,我们终于来到这个地方。

 

许多情侣都在专心地刻字,或者虔诚地许愿,然后将锁扣合上,神情真挚而又深情。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,桥上专门向人兜售锁的老太太挎着篮子走上来,一眼就逮到了商机,对着我了然一笑:

 

“Do you want to buy a love padlock?”

 

我当然要买。付钱以后,她又转头去问林在范,而他只是摆摆手:“我之前已经锁过了,一个人只有一次机会的。”

 

他竟然以前锁过!

 

我大吃一惊,慌忙问他,他朝我笑了笑:“和前任一起来的,不过现在这把锁应该已经不见了吧。”

 

他转头看回桥上,目光在几万把锁上像羽毛一样掠过,像是在寻找,又似乎只是无意识地瞥过,最终看向我不知道的地方。

 

情侣来到这里上锁,不就是因为它挂在这两道铁链上,只要无特殊意外,就永远不会消失吗?桥还没沉,铁链还没断,锁又怎么会不见了呢?

 

我心里有一万个疑问,却还是没有问出口。我对他的过去,了解的还是太少了。除了知道他是父亲的学生,他对我很好以外,我一概不知,他也从未向我袒露。像是对我隔了层透明的膜,虽然轻薄,却仍然难以触摸到真实的他。

 

这把锁是个机会,我并不想轻易放弃。

 

“我来帮你找吧。”

 

我突然开口,他有点吃惊地看着我,目光沉沉没有说话。我径直走向锁墙,开始一个个翻找起来,他一直跟在我身后,既没有帮我,也没有反对。找了很久很久,扒了半条铁链,我仍然一无所获。我感觉脑袋有点头晕,他看我如此,吞吞吐吐地劝着:

 

“算啦......说不定清了。”

 

这里的每一把锁,都凝聚了一份感情,还有一种寄托。千千万万的心愿和希望都在这里,如果真的贸然清理,那那些多年以后还想起来这把锁的人,那些感情和寄托又该放到哪里去?

 

我对他的轻言放弃有些生气,重新爬起来继续找。天色渐渐转黑,游人慢慢少起来,他慢吞吞地跟在我身后,又提出来放弃。

 

“哥!你怎么这么没耐心呢,都快扒完了,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那把锁还在不在了吗?”

 

我终于有些憋不住,语气极冲地说了一句。身后死一般的沉默,我转过头去,他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铁青。我慌忙站起来和他道歉:

 

“对不起,哥.......我只是,太想找到那把锁了。”

 

“不用找了,它应该在这里附近。”

 

他没有回答我的道歉,只是径直走在了离我几米远的地方,回头看我:“如果,我没有记错的话。”

 

他没有记错。

 

我没费多大力气,按照他给的线索,翻找出来那把锁。它挂在那里,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锁里毫不起眼,黄色的漆皮已经被刮得七七八八,看上去有些年头了。我回头看了他一眼,他把头扭向一边,没有看我:“是这把吧?”

 

“是。”我低着声音查看。锁的外壳已经有些风化。锁的背面没有刻字,取之而来的是一排整齐的划痕,在上面凿出了完整的凹陷,似乎剜去了原来的刻字。

 

我叫他的名字,站起身来,告诉他这个情况。林在范猛地转过头来,似乎不敢相信,但他没有去亲自确认,依旧离那把锁远远地,连再多的一眼都不愿意给。像是一道伤口很深的疤,他甚至都不敢去碰它。

 

  

回去的路上,气氛可预见的压抑。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,半句话都不敢说。我们两沉默地坐上了电车,摇摇晃晃的,似乎空气凝滞成固体都被摇动了。

 

“哥,”还是我先忍不住开口,“对不起,我不该向你发脾气。”

 

他转过头来,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什么都没有说。回到民宿,他也不愿意吃饭了,只是说想早点回去休息。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脚步拖沓地上着楼,忧郁的心情就好像病毒一样,瞬间从他身上传染给我。

 

晚饭只能自己吃了。老板依然在前台慢悠悠地烧水,我走过去,他抬起头看着我没说话。我还记得他会韩语,便用母语和他点了份晚饭。他点点头,没过多久就捧了上来,照例说了句请慢用以后,就习惯性地端着盘子想要离开。

 

“请等一下。”

 

我叫住了他,他转过身来,好看的杏仁眼看着我,里面干净的依然什么都没有。我咬了一下嘴唇,尽管觉得唐突了些,还是问道:

 

“请问,你知道那座铁索桥吗?”

 

他点了点头,胸前一个小小的东西反着光,晃到了我。我凑近了仔细一看,才发现他的胸前别着一块小小的名牌,上面用书法体刻着他的名字,朴珍荣。既然是老乡,感觉又和林在范认识,那他会知道一点他伤心的原因吗?

 

“朴老板,那你和我哥熟吗?你知道他以前发生过什么吗?”

 

他没有点头,也没有摇头,只是眼睛低垂下去,一副拒绝的姿态。林在范哀伤的样子闪现我的眼前,紧蹙的眉头令我语无伦次:“我今天干了件错事,我缠着他要找他的锁,找到以后他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........”

 

“我该怎么办?”

 

心里的悲伤和内疚,突然就如潮水般荡开来,沸沸扬扬的止不住了。朴珍荣看着我,似乎终于有所动容,很久以后才低沉着开口:

 

“抱歉,我不知道。”

 

他端着盘子起身离开了,身影消失在后厨的门后,留我一个人在他身后哭泣。啜泣声回荡在空荡的大厅里,我宣泄了很久,等到快结束的时候,他才走出来,什么都没说,只是给我捧了杯热茶。

 

我愣了一下,接过捧在手心里。茶水的温度刚好,想来也是放凉了一会儿。我有点不好意思,又觉得感激,只好僵硬地朝他点点头表示感谢。难得的,他嘴角微微勾起,疏离的眉眼间像是被瞬间灌入新鲜热腾的亲切,似微风拂拂的四月一样温暖。

 

是在范哥没有的另一种绅士温柔。

 

茶水的滋味在口腔中慢慢回甘,终于让我的心情有了些好转。我擦干眼泪回到房间,打开门的时候,却发现屋内漆黑一片,林在范的房间空空的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

 

我蹑手蹑脚地靠近自己的房间,房间的门虚掩着。我愣了一下,推开一条门缝,见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,凝神不知道在遥望什么。

 

是在范哥。

 

黑暗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浓郁起来,即使隔着几米远,我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伤情,似乎让呼吸都变得压抑了。我想要敲门,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手,看着他沉默的背影,不自觉也沉默下来。

 

我想他现在可能需要时间,也需要空间。

 

我沉默地转身离开了房间。

 

 

今晚的月亮被云雾隐去了身影,夜间的寒气萧瑟,整间民宿都有些阴冷。我哆嗦着走下楼,楼下茶座坐了几名茶客,见我有点冷,便热情地招呼我来上一杯。

 

绿叶在热水的冲烫中缓缓舒展它的身体,烧水的炉火在火炭中一跳一跳的,看着倒觉得屋子内终于暖起来了。茶客饮茶闲谈,夸赞这里的茶叶总是别有一番风味,听说是老板特意选的中国西湖来的龙井。

 

听到他们提及朴珍荣,我看了看周围,见不见他身影,便多问了句:“朴老板呢?”

 

“哦,他在后院喝茶呢,他晚上总是会在那里。”茶客小口抿着,“你好像是那间房间的住户吧?真是奇怪,我还以为那原来是老板的房间?就没见过这间房被预定过。”

 

我有些迷惑,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脑子里又想起白日里林在范倚在门框朝我笑的样子,想起刚刚他沉默的背影,心立马又沉了下去。

 

如果知道过去的事情就好了。

 

可是在异国,我要如何去挖掘林在范的过去?在今天的行程中,我只能隐隐约约感觉朴老板和林在范应该是相识的,朴老板多半是知道点林在范的故事,却不知道为什么却避而不谈呢?

 

另有隐情吗?

 

茶水清澈透亮,却没了朴珍荣递给我那杯的回甘。我和茶客们道了谢,往后厨走去。后厨直通那个风景如画的小院,而朴珍荣正坐在院子中央,悠闲地品着茶。炉子在火上咕噜咕噜地烧着,没烧开的时候,他抬头看了看满天星辰,像是在沉思,又像是在放空自己。

 

“世外仙人吗.......”

 

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在一旁偷偷看着,好像连呼吸都要屏住才不会惊扰到他。院子里很静,只有烧水的咕噜咕噜声,才让这个静谧的似乎是静止影像的世界才生动了一点。

 

水烧了一壶又一壶,茶喝了一杯又一杯,我还在踌躇如何开口,困意却渐渐涌上来。朴珍荣依然安静地坐在那,夜风温柔地刮着,他身上似乎有层我看不透的迷雾,怎么也刮不走。一片静谧中,只有云幕才似乎慢慢被动摇了,慢吞吞地挪走了几步。

 

月亮慢慢从中露出光亮的轮廓。

 

月华如水,倾泻在那张小小的茶桌上,还有朴珍荣的发旋处。我抬眼望去,却在他后方不远处的几颗松树间隙中,隐隐看见一扇窗正打开,有个人站在窗前向下看。

 

他的目光像月光一样化如水,哀伤、无奈、温柔地落在朴珍荣身上。

 

我呼吸一滞。

 

什么都不用问了,所有林在范悲伤的原因,还有那把锁......我想我已经猜到了。在看似平静的民宿小店生活中,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头,没有激起很大的水花,却深深地扰动了湖底的深水。

 

 

 

*

我已经窝在房间里几天了。

 

震惊仍然萦绕在我的心头,我躺在床上,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窗前那个人影,还有他那种如水的目光。但林在范却已经迅速恢复了原来的状态,他眼底的阴霾一扫而光,前几天的蹙眉不过是前尘似梦,仿佛只是一种错觉。

 

如果不是因为那把锁,他伪装的外壳根本不会有一条裂缝。

 

在无数的混乱和疑问中,以前那种奇怪的感觉,终于渐渐有了点眉目。我所看到的对视,他逃避的回答,此时都成为了最好的证明。只是始终让我无法明白的是,两个人明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,却从不对视和主动交谈,曾经亲密的感情,如今却化作了一滩死水。

 

刻意的距离感弥漫在他们之间,却不知道是谁先刻意保持的,还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达成默契。

 

我愣愣地盯着房间那扇窗,想起那天晚上,我赶回房间里,砰地一声打开房门。他被我这突然的闯入吓的愣了一下,而我只是冷冰冰地说:

 

“我要睡觉了。”

 

他愣了一下,随后像往常一样笑起来,说了声:“好。”

 

等他离开后,我跑去把那扇窗户关掉。正中的茶座在院子里是那么明显,松树的枝丫没有挡住视野,却成了绝佳的遮掩。月光仍然轻轻洒落在那张桌子上,桌上的茶具却已经不见了。

 

朴珍荣结束了,他也无所谓了。

 

我从来都没想过,自己喜欢这么久的人,心里原来有段感情还埋藏在他的心里,深的要深夜一个人偷偷观察才放心。他就像云雾里的人,我只能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,却始终没法触摸到他。

 

所以他带我来这里投宿,也是故意为之吗?为了朴珍荣。

 

嫉妒还是在我心底炸开,我猛地掀开被子,这几天来终于踏出房间。炉子咕噜咕噜地烧着水,朴珍荣还是站在前台处,见我蹬蹬蹬地走下楼,只是看了我一眼,就又把眼神落回账本上。但我却觉得他这般的平静,就如同是胜者的不屑一顾,在狠狠地嘲笑我现在的狼狈。

 

“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

 

他终于抬头正视我的眼睛,还是干干净净的,什么都没有:“是对小店有什么意见吗。”

 

“不,我是对你。”

 

朴珍荣没有任何反应,依旧平静地说:“那贵客想我怎么改正呢?”

 

“离林在范远点。”

 

我咬牙切齿地说着,渴望给自己增加点气势。但他始终只是淡淡的,根本不在乎我的警告,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:

 

“事实上,本店从来都没有以任何诱骗手段强迫林先生在此店消费,林先生投宿均为自愿。本人也没有以任何手段纠缠林先生,但至于林先生自己是怎么想,本人也无法做主,你说是不是?”

 

龌龊。我在心里痛骂,没有任何金钱诱骗,是情感,只要朴珍荣还在这里一天,林在范就永远不会往前走。

 

“我知道你和他曾经在一起过,如果我没猜错,还一起去了铁索桥,那把锁,是你和他一起锁上的。房间是你特地留给他的,那个房间的窗子也是刻意的,好让他能够看见你。”

 

壶水终于还是烧开了。

 

我还是忍不住将那晚窥探的秘密说出来,妒意像藤蔓一样在我心里疯狂生长,有无数歹毒的话想要喷涌而出,却又被苦苦压制,只剩下满脑子对朴珍荣的厌恶。

 

“你明明知道他放不下你,为什么还装着无动于衷?”

 

我不相信他从对视中看不出林在范对他的留恋,更不相信林在范窗前偷看了他这么久他会毫无察觉。他有双干净敏锐的眼睛,而这双眼睛却只为自己明亮,假装毫不知情,只会吊人胃口。

 

他终于有所动容,脸上什么明显的情绪都没有,只是说了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。

 

“我如果说,我也希望他离开这里呢。”

 

他不再理我,只是提了那壶烧开的水走了。我盯着他的背影看,却依然看不出什么变化,只有嘴角一个模糊的苦笑,还有像雾一样的谜团笼罩在身边,将我远远地隔离开来。

 

 

 

嫉妒灼烧着我的大脑,令它理智都不清晰了。我不想坐以待毙,更不想输,便总是抓着林在范回房间,下楼也总盯着他们两。但朴珍荣好像把我们之间那场恶劣的对话忘了一样,继续如旧过着他的日子。他们两人除了点餐时会有交流外,别无交集,而在我自告奋勇将点餐任务抢过来占为己有后,两个人更是几乎一句话都没法说了。

 

但是两个人好像也并没有感到困扰。

 

事情走向似乎有点意外,但又找不到任何可以掰正的地方。他们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,也没有眼神交流,让我的盯梢似乎都是多余的。而在我以各种理由把窗子关上后,林在范似乎也没有说什么。

 

他们两人,无论是有意保持距离还是无心而成,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。我看着擦肩也不会多看对方一眼的两个人,心底里渐渐萌生了一点希望。就像时间会冲淡一切的,再深的感情总有一天会淡化疤痕的。

 

我这样想着。

 

 

 

*

但一切要比我想的复杂得多。

 

林在范似乎终于对我缠着他打牌事情感到厌倦,说要下楼走走。我慌忙制止了他,急中生智说要玩猜拳喝酒。他看上去有些犹豫,但架不住我还是答应了。我独自下楼买了两瓶啤酒,结账的时候,朴珍荣看见我手里的东西,很意外地看了我一眼。

 

“他在我房间里,我们今晚玩猜拳,会玩到很晚。”

 

对于我藏有私心的炫耀,朴珍荣看上去依旧没什么反应,又把眼睛落回眼前的书上,只是说了一句:“让他不要喝。”

 

话说的有点匪夷所思,但我不想深究,转身就上了楼。我把酒递给了林在范,自己扒开易拉罐盖子大喝了几口,他却看上去有点不安,嘴在瓶口处凑了一下,又拿开。见我大口喝的欢,还不无担心地和我说,女孩子不要喝这么多酒。

 

没事,我说,你为什么不喝?哥酒量一杯倒?

 

“别小看我。”他还装模作样地吓唬我,“我以前可能喝了。”

 

他抿了一小口,就放到一旁去了,再也没有碰过,我默不作声。虽然仅仅只有一口,但他的脸红的可怕。我们两决定,输了的人要回答赢的人的问题,但林在范不知道的是,猜拳是我的拿手好戏。他理所当然地输的一塌糊涂。

 

于是我作弊赢得了这个机会。

 

“哥。”我踌躇着开口,“和我说说你那把锁的故事呗,我八卦着呢。”

 

他看了我一眼,脸色红晕,大概真是一杯倒,酒精上头,竟然答应了,颇有点壮士悲情的味道:“好!那哥就给你讲我的风流情史!”

 

于是我便如愿听到了那个过去。

 

 

几年前,他们曾经来过这里旅游。

 

铁索桥作为著名情侣景点,他们没有理由不去。在那里,他们入乡随俗,也买了把锁,刻下自己的名字,锁在桥上。

 

“我希望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。”

 

对方双手合十,虔诚地闭上眼睛。他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可爱,便坏心思逗他:“这可不好说,万一以后咱们分手了,那可怎么办?”

 

“你最好不要。”对方睁开眼睛,揪了一下他的脸,语气带着半分玩笑半分真挚,“你都发过誓了。如果你背叛了,我就会来这里,把这把锁剪掉,让你永远都见不到我。”

 

他们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,对方很喜欢这个地方,甚至离开的时候还许愿毕业以后,他们能再重新回来这里,开间小店,无拘无束地生活。他看着对方闪着光的眼睛,爱怜涌上心头,吻了吻对方的眼睛,怀揣着冲动与希望许下承诺。

 

会的,他轻声说,如果你喜欢,到哪里我都跟着你,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。

 

但很多承诺往往都不能从一而终。

 

他们从未想过,毕业这道分水岭,真的就这么轻易将他们之间隔开了。对方仍然固执的维持着那个小小的心愿,而他的目光却只想投往更高的地方。

 

他们争吵,冷战,分裂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,谁都不愿意退让半步。对方红着眼睛指责他违背诺言,他只是抛下一句:“今时不同往日。”

 

“所以你也今时不同于往日了对吗?”对方睁大了眼睛,泪始终忍在眼眶里,“林在范,如果不能遵守承诺,我宁愿你不开口。轻易开口,轻易背叛,对我,你也会这样吗?”

 

他还记得,那年首尔的初雪下的很大,可是再大的雪,也不能阻止对方的离开。只是提着行李,留下一张纸,简短地抛下一句话走了。

 

“我会把锁扔掉。勿念。”

 

 

他讲的眼睛都发红了。

 

我勉强笑着,接受着这个故事。我吸着鼻子,想了很久,最终只是问了一句:

 

“他变了吗?”

 

他没有回答,脸色很不好。

 

我有点担心,又生怕他像上次那样伤情太久。估摸着朴珍荣茶喝得差不多,便让他回去休息。林在范似乎真的醉了,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,一头栽进床里,就响起响亮的呼噜声。

 

我放下心来,便也睡了。

 

一罐啤酒的量也不小,半夜起床的时候,我发现他不见了。下意识冲到窗前看,院子却静悄悄地,朴珍荣也不在。我披上外套冲下大厅,前台也空无一人,只有后厨似乎还有动静。我摸黑靠近门口,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。是林在范,正含糊地念着什么。

 

“荣……”

 

我心一紧。

 

朴珍荣没有说话,他似乎也不管,只是自顾自继续说着,声音断断续续,像是醉话,又不像是:“我来了,可是为什么……”

 

我从后厨的门缝里看,今晚月光正盛,从通往后院的门外反射进来,照亮了他们那一角。林在范和朴珍荣靠的很近,鼻尖之间,近的仿佛就要接吻。

 

“......我爱你。”

 

他迷迷糊糊地说完这句话,双手交叉搂着朴珍荣的脖子,侧头就要亲上来。朴珍荣轻轻一撇头,躲过了他的亲吻,只剩下他的吻尴尬地停留在空气里。

 

“在范,你不要再装醉酒了。”朴珍荣气有点喘,语气仍然是淡淡的。

 

屋内空气都要凝滞了,连月光似乎都被定格。他们谁也不说话,也不看对方,只是脸擦着脸,任由沉默发酵。一直等了很久,等到夜风穿门而过,仿佛重新启动了空气,我才听见林在范轻笑了一声,然后小声地道歉。

 

“对不起,以后不会了。”

 

 

 

 

*

那晚过后,却依旧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。

 

林在范带着我把周围大大小小的地方都逛了一遍,而朴珍荣每日依旧待在店里。我也没有和林在范提起过发现他不在的事情,也没有再去找朴珍荣麻烦。

 

我们三个人,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着那个秘密。

 

只是他们不知道,我也莫名其妙地搅入他们关系中。以前自大的认为一切都会淡去的心态已经无法再支持下去了。就算一句话都不说,一个眼神都不给,可他会说“我爱你”的是朴珍荣,他想要亲吻的人也是朴珍荣。

 

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了。

 

身体的力气似乎在一夜之间抽干,林在范察觉到我的变化,关心地问我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。我转过头,看着他的眼睛,想要说什么,最后却又什么都没有说。

 

他想尽各种办法想要让我开心起来,向朴珍荣点了一堆人气菜品。上菜的时候,那股压抑的感觉比上次更加清晰,过去还像迷雾一样朦胧的氛围,如今却被清晰得剖析到底。他们谁也不看对方,谁也不说话,继续装着什么都没有,可是在深夜里,却又接近的快要亲吻。

 

这次换做我,对朴珍荣依旧淡然离去的背影沉思,而原来会看的人,眼睛变成只盯着盘子,仿佛什么都不关心。

 

我只能苦笑。

 

心酸和失落日夜夹杂着我,我翻来覆去地开始整夜失眠,他还没有讲完的故事始终在心头反复浮起。我知道听下去其实对自己并无益处,或许是出于好奇,又或者只是习惯性地不甘心。于是我再度使用了酒精和猜拳那个卑劣的手段,诱惑林在范讲下去。

 

一样的借口,一样的场景,我独自下楼买了四罐啤酒。结账的时候,朴珍荣多看了我两眼。

 

我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回避,他脸上表情似乎终于有点变化,却也只是说了句:

 

“不要喝这么多。”

 

我笑了笑,破天惊和他说了声谢谢,一步一步地踩着楼梯走上去。头一次,他向我背上投来这么炙热的目光,带着感受不清的意味,像是探究,又像是担忧。

 

我抬头看了看天空,今晚的月亮又被云雾遮掩起来了。

 

林在范等着我,看见四罐啤酒,他有些吃惊。或许他也想要一醉方休,默认我给他灌了一大瓶啤酒。他的脸色红的奇怪,脖子处也泛起一大片可疑的红晕,脑袋迷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。

 

而也就在酒精的作用下,他终于对我再度卸下心防。

 

  

他低估了对方对自己的影响。

 

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做梦,都是梦见那个国度,梦见他们以前的经历,梦见亲吻、拥抱,却在每次梦境结束的时候,都只有发红的眼眶。他从梦中惊醒,喊着对方名字,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,自己在梦中早已泪流满面。

 

他后悔了。

 

他凭着自己的努力,真的一点一点往上爬。他游历了很多地方,却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国度看过一次。就像避开毒蛇一样,即使是在地图上看见,也会忍不住刺痛一下。

 

是他先轻率做出承诺,却又轻易背弃了它。

 

跨越好几年,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回到了这里。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在这里,只是抱着能够偶遇的希望,他也曾小心翼翼地溜回当初上锁的地方,想知道锁还在不在,却始终不敢真的仔细找。

 

他既盼望着能够找回他,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。

 

偶然前几年,也许是上天之中冥冥有安排,在闹市里他们终于相遇了,对方开了间小店,生活很清闲。一向沉稳的他,却在自己进店的那一秒,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,泼了一地。

 

  

“那后来呢?他为什么明明留在这里,两个人却始终假装不熟?”

 

我喃喃地问着,而他已经醉了,醉的很厉害,脸比上次还要涨红,手不停地挠着脖子:“我想重新追回他,但他却说他已经把锁剪断扔了,不想再回去了,让我不要打扰他。”

 

“可是我做不到。”

 

他把最后一点酒喝干净,仍然温柔地笑着,眼睛却红的想哭:“我只想留在这里,陪着他。我说我喜欢这里,给了他一大笔钱,要买下了这里的一间房。”

 

“他说我的目光太过灼热,会打扰他。他让我不要看他,不看就不会念。他不知道,所有房间我都看过,只有这间才能这样,在晚上站在窗前正大光明地看着他,又不会打扰。”

 

“你会不会觉得哥其实活该?”

  

我哽咽着,明明已经洞察了这个秘密,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,却比刚知道时都更加心酸。而他始终忍着眼泪,不让它落下来,只是笑着:“有因必有果,当初做出怎样的决定,就要背负怎样的代价。”

 

他背负了朴珍荣,付出了他的代价,被可这样的思念折磨。我喜欢他,也付出了自己的代价,到头来只能被死死压着感情,见证了那么多,却仍然说不出口。

 

也许朴珍荣才是对的。他把一切都抛弃了,什么感情都避开淡掉。当所有人都在感情的漩涡里挣扎,为了自己心里那团看不清摸不着的云雾备受折磨时,只有他才做到了完全置身事外,冷静地躲开所有可能的伤害。

 

我落下泪来。

 

林在范没有哭,他还在努力维持着他的坚强和脸面。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,他猛地往后一躺,胸口剧烈起伏,发出了难受的声音。

 

我慌忙摇他,他闭上眼睛像是昏死过去。我只能在房间里急的大叫,拿过床头的电话拨通了前台。朴珍荣没过几分钟就上来了,在看到林在范的样子以后吃了一惊,查看了一下情况后迅速吩咐我:

 

“他酒精过敏又犯了,你快去前台左手边上面那个柜子拿药上来,我看着他,快!”

 

我蹬蹬蹬地跑下去,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抽屉,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包药片,崭新的,像是前不久刚放进去一样。

 

我愣了一下,随后又紧急跑回去递给他。

 

朴珍荣给他喂了药,我站在门口,如同受惊的雏鸟不知所措。倒是他先安抚了我,指挥着我帮忙装一盆热水出来。端着水出来的时候,我看到他坐在林在范身旁,看着他的脸,用手指帮他把汗粘成一团的刘海一缕缕分开。

 

他的表情很淡,像平时一样看不出什么,只是弄了很久,极其耐心。两个人脸凑得很近,我愣愣地盯着,不知道过了多久,林在范猛地动了一下眼皮,终于慢慢地醒过来。看到朴珍荣的时候,他眼睛里明显亮出了光芒,却又在下一秒,眼圈又红起来。

 

他蠕动着嘴唇:“你来了......”

 

朴珍荣依旧没有回答他,甚至像往常一样,连多一眼都不给,想要站起来离开。手腕却被人一把拽住,青筋暴起。

 

“不要走。陪陪我吧。”

 

朴珍荣没有说话,低垂着眼。我看着林在范,他哀求着看着我,我心如死灰。

 

我沉默着把门带上,站在门口前,没有走,只是听着他们的对话,就像那天晚上一样。我从未看见过他有这么激动的时刻,我听到他又哭又笑,翻来覆去地念着他的思念、他的遗憾、他的后悔,他求着朴珍荣再给他一个机会,他可以只是一直在这里静静地住着。他说他要完成当年那个承诺,他要在这里,即使不能真正在一起,也会一直陪着他永远。

 

我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。

 

也许我从一开始,就注定根本没有资格和朴珍荣对抗。他留给我的,只有完美的外壳,连脆弱和痛苦都少有的显露,却在一触碰到那个人时,便无法抑制的爆发出来。

 

酒精令他终于脱下令人窒息的伪装,朴珍荣却依旧一句都没有回应他。我偷偷打开一条门缝,看见林在范躺在床上,死死地拽住对方,而朴珍荣至始至终只是站在床边,维持着我离开时的那个姿势,低垂着眼,表情什么变化都没有。

 

所有的关系都僵住了,仿佛都被蒙住了眼睛,不知道要通向哪里,又该如何通向那里。

 

再多的偷听已经没有意义了。

 

我独自一人走出民宿,漫无目的地逛着,不知道怎么的就回来铁索桥上。已经到了晚上,游人稀少的可怜,只有密密麻麻的锁扣在两侧铁链上,黑压压的一片。河风猛的刮过来,徒增了一份凌冽的寒意。

 

我来到他们那把锁前,蹲下去,拿在手上把玩。漆皮还是乱七八糟的,只是这次我终于看到锁扣处有一些细小破损,破损很深,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断,顽强地被挂在这里,幸运地保存下了他们的过去。

 

那是个剪子的口,最后也不过是刻字被抹去而已——

 

他也不过是在骗自己。

 

无法狠心把锁剪断,掩耳盗铃地抹去了名字,林在范是因为胆小一直不敢靠近,而朴珍荣不过也是掩耳盗铃,以为抹掉了,便没有人知道了。

 

再平淡的表面,湖底的深水一样汹涌。

 

他没有搬离民宿,也没有开口把对方赶走。在故作不在意的掩饰中,终究也是默许了他的存在,却又比任何人都要把心埋藏的深。坚硬就像一层外壳,将他与林在范努力地隔绝开来。

 

可是那又有什么所谓呢?

 

漆皮可以被刮得七零八落,外壳终究也会被磨破,所有需要历经时间的过程,再痛苦再难耐,到最后不过也是走向既定好的结局。

 

只要愿意,他们还有大把时间和对方这样消磨。

 

我怔怔地站在那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那个卖锁的老太婆走过来,问我是不是要买锁。我摇摇头说不是,我想要一把锥子。

 

她把锥子递给我,我一下一下的,咬着嘴唇,在长方形凿口处,小心地刻上了他们两的名字。所有被刻意抹去的感情,终将有一天会显露出来的。只要锁不断,桥不沉,就没有消失的可能。

 

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。

 

“会好起来的。”

 

即使哭的说话声都颤抖了,我仍然紧紧抱住自己,坚定地和自己重复着这句话。被云雾迷失方向的人,放手和守得见云开,终会面临一个结局。

 

月亮从浓雾中慢慢露出光亮的轮廓。

  

 

Fin.

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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